老師告訴孩子「你不是原住民」,但我們會繼續正名,找回我們在世界的位置!

 

「正名,也是為了知道,我們在哪裡。」小林村大武壠族人周金源指著村子在地圖上遭風災滅村前的位置,帶著來訪的民眾參觀族人在活動中心佈置的展,說著故事。

近幾年來,平埔族群訴求「正名」,這不僅是地理和歷史上的正名,更如同一個孩子呱呱落地後,被賦與名字,因而在家庭、社會中開始了互動的關係與位置。名字若改變、遺落了,就像失去了一個真實踩踏在世界的地方,與世界的連結不一樣,並影響對自我和文化的認同。

平埔族群這份渴望接續自己的文化,以及認同自己來自於哪裡的力量,透過呼喊「正名」,清晰地表達出來。

1930 年日本語言學家淺井惠倫於高雄山區拍攝之大武壠族牽戲情形。

 

 

我們是大武壠族,不是西拉雅族

荷蘭文獻上也稱呼我們為 Tevorangh,而我們的祖先則稱呼我們自己為 Taivoan,…… 我們是 Taivoan,是大武壠族人。

早期外來移民與外來殖民者依居住位置將原住民分為「高山族」和「平埔族」。史料紀載,平埔族群中的西拉雅族和大武壠族原先都住在台南平原,西拉雅以靠海方向為主,大武壠族耆老的口述傳說亦說明大武壠族人來自海邊;後因荷蘭人、漢人陸續開墾侵占土地,入侵西拉雅族部落,進而輾轉壓迫到大武壠族的生活,使得大武壠族漸遷徙至台南、高雄山區。

清朝於阿里關設關隘以作為漢人與生番間之緩衝,後最遲至光緒 12 年便有東阿里關(現高雄市甲仙區關山里阿里關)之大武壠族人隨清朝開山軍隊來到舊小林屯居。後日治時期日本人為了開發山林樟腦,開始將小林附近散居族人聚集於派出所附近,漸漸形成這個大武壠族最大且最晚成立之部落,之後便以當時負責此區的日本警察姓氏命名為「小林」村。

早期學者將大武壠族視為西拉雅族的分支,但日治時期學者小川尚義收集到西拉雅和大武壠在用詞上有許多不同,比如「原住民」(尤其對「我們這群人」的自稱)分別自稱為 Siraya 與 Taivoan。又比如「酒」分別叫作 it、tau(編按1)。之後語言學家土田茲和李壬癸更根據語言學上的研究將大武壠族和西拉雅族分為不同的族。

「很多人都說我們大武壠是西拉雅的分支」,小林村大武壠族人徐大駿指著小林紀念公園紀念牆上的文字說,「但是,從我們去訪談隔壁那瑪夏的布農族的耆老中發現,以前他們都稱呼我們小林這裡的人為 Takepulan(編按2),荷蘭文獻上也稱呼我們為 Tevorangh,而我們的祖先則稱呼我們自己為 Taivoan,這些都說明我們和西拉雅族不同。我們是 Taivoan,是大武壠族人。」

大武壠族在每年的農曆 9 月 15 日舉行「夜祭」祭拜祖靈,祭典由族裡的尫姨帶領族人以他們的族語唱牽曲,感謝最高祖靈過去的庇佑,並且祈求來年可以豐收。圖攝於 2015 年小林部落夜祭。
日光小林部落入口書寫的大武壠語招呼語「Miunun」以及表達感謝之「Mahanu」,亦為美好之意。圖攝於日光小林。

 

公廨,大武壠族的信仰中心

八八風災後,小林大武壠族人在五里埔(即小林一村)重新建立「公廨」(大武壠語:kuva);公廨為族人集會和祭祀場所,裡面擺放著數個甕,裡面的水是有祖靈加持祝福的,可以保平安等作用,也有許多的故事。「我曾聽老人家說,以前我們大武壠族人要逃脫敵人追殺的時候,就用手沾一點裡面的水,然後向追兵彈去,然後水幻化成千軍萬馬,阻擋了敵人的追捕,讓我們族人可以順利地逃脫!」

「當我們族人要離開部落出外工作或者去當兵時,會向祖靈請示,帶一點水跟著自己到外地,保祐平安和工作順利,我聽老人家說,很神奇喔,那水可以放一整年都不會腐臭掉!」徐大駿說。

仔細觀察,在公廨裡,族人擺放著祭拜祖靈的是檳榔(aviki)、香菸(tamaku)、米酒(tau),也用香柱。而「尪姨」(類似祭司、靈媒的角色)是族人跟祖靈溝通對話的橋樑,召喚祖靈也是由尪姨擔任。

西拉雅族和大武壠族所祭拜的最高祖靈有不同的叫法,像西拉雅族多稱為「阿立祖」或「阿立母」,而大武壠族稱為「kuva 祖」、「番太祖」、「太祖」;其中,小林村的太祖有「太祖七姊妹」,台南白河六重溪部落則有「太祖五姐妹」,台南楠西是「太祖三姊妹」,數個姐妹是因由數個聚落共同祭拜,而女性祖靈的稱呼,則可能與其是母系社會有關。

大武壠族在每年的農曆 9 月 15 日舉行「夜祭」祭拜祖靈,祭典由族裡的尫姨帶領族人以他們的族語唱牽曲,感謝最高祖靈過去的庇佑,並且祈求來年可以豐收。這樣透過祭祀儀式來解除禁忌,則稱為「開向」。「開向」後,可自由從事狩獵、歌舞、婚嫁等行為皆不拘。

大武壠族在每年的農曆 9 月 15 日舉行「夜祭」祭拜祖靈,祭典由族裡的尫姨帶領族人以他們的族語唱牽曲,感謝最高祖靈過去的庇佑,並且祈求來年可以豐收。圖攝於 2015 年小林部落夜祭。
對於大武壠族人來說,公廨裡擺放的「向水」是受祖靈祝福過的酒水,也衍生出許多神奇的傳說。圖攝於小林部落。

 

繼續,以祖先的方式稱呼自己

「有一天在學校課堂上,老師請每個人介紹自己來自於哪裡。我們部落的孩子指出自己是原住民的『大武壠族』,老師卻跟孩子說:『你們平埔族不是原住民,因為平埔族都漢化了。』

孩子回來跟大人說這件事。我們聽了真的很難過。但我們仍要這樣告訴我們的孩子,要記得,我們是大武壠族,來自南島的原住民,不管別人怎麼說。

我們會繼續做,為了找回我們自己的名字。」徐大駿說。

 

儘管村莊和許多親愛的族人隨著風災驟逝,但活著的族人們憑著一份「相信」的力量,會接續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將故事與文化傳承下去。

(本文特別感謝六重溪部落營造員潘麒宇、日光小林部落營造員徐大駿受訪)

 

編按

  1. 不同的臺灣原住民族語間有許多同源字,唯有各族的「酒」的族語均不相同,也被某些學者視為區分不同族群的表徵;但並非所有人都認同此觀點,例如排灣語與魯凱語的「酒」分別為 vava、bava 即為同源詞。另外在應屬西拉雅族的崗仔林也發現類似馬卡道語的 diho(馬卡道語:liho)。(《珍惜台灣南島語言》,李壬癸,2010)
  2. 一般所知的 Takepulan 為布農族稱呼其消失的「蘭社群」,但此字在高雄那瑪夏地區卻被布農族人用以稱呼小林大武壠族人。此字傳至花東地區成為當地阿美族、撒奇萊雅族等族語之 Tangavulan,意指移民至當地之平埔族群(主要為大武壠族)。比對布農族耆老口述大武壠族為當年失散的兄弟之傳說,值得我們深入探討臺灣南部地區各族群間之關係。

 

參考資料

  • 尋訪台灣平埔族,劉還月著,常民文化,1995
  • 珍惜南島語言,李壬癸著,前衛出版,2010
  • 台灣南島民族的語言與遷徙,李壬癸著,前衛出版,2011
  • 平埔族調查旅行:伊能嘉矩(台灣通信)選集,伊能嘉矩著,楊南郡譯,2012

 

 

關於作者

牛奶魚小姐,在台南出生長大,喜愛置身在不同文化中體驗和對話。平時工作是與大人小孩玩藝術創作。希望有機會可以到許多地方探索。


 

圖片來源:Mata 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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